治校有方但對學運“鎮壓不力”的吳保豐被迫離開交大之后，教育部有意讓時任交通大學校友會理事長的茅以升繼任校長，負責處理護校運動及大逮捕后的善后事宜。茅以升沒有同意。教育部一時物色不到適合的繼任人選，遂暫時成立一個整理委員會，在1947年暑假期間維持了一陣。    

臨近8月底開學時，教育部決定聘請回國探親的錢學森接任校長，朱家驊部長還專門委托北大校長胡適、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葉企孫出面勸說錢學森。錢學森以“責任甚重”婉辭。9月初開學在即，在交通部次長淩鴻勛等有影響的校友推薦下，教育部派交通部技監程孝剛接任校長職務。程孝剛江西宜黃人，鐵道機械工程專家，被譽為火車頭制造權威。1917年獲美國普渡大學學士學位，1948年當選第一屆中央研究院院士候選人，建國后當選中科院學部委員，在交大和全國工程技術界有相當影響。早在1928年蔡元培兼任交大校長時，他就曾以秘書長身份代主校政一年多，對交大很有感情。    

程孝剛校長（1947-1948年在任）

當時教育部部長朱家驊選中程孝剛，是因為他在工程、交通界有一定的威望，又無黨派背景。程孝剛開始因政局動蕩、學潮不斷而不愿接受任命。在多方做工作不成后，朱家驊只有請蔣介石出面。據程孝剛日后回憶，當蔣介石問他為什么不愿意去交大，他推托說：“我是搞鐵路的，不是辦教育的，怕難以搞好。”蔣介石說：“我也不是辦教育的，黃埔軍校不是辦得很好嗎？”他無言以對，只得接受校長的任命。    

得知程孝剛當上了交大校長后，江西老家宜黃縣的一些鄉紳名流和親朋好友很是興奮，都想通過他的關系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交大深造。不久，宜黃城一位有名的紳士，領著高中剛畢業的兒子，帶著厚禮千里迢迢來到上海交大程孝剛家里。程在家里辦了一桌很豐盛的酒席款待客人。席間，那鄉紳要他開開后門將兒子留在交大讀書。程孝剛連忙回絕說：“老叔，這可是有規矩的。”鄉紳笑說：“什么規矩不規矩，你是校長，還不是你說了算。”程孝剛幽默地說：“我早就說了呀。”鄉紳見有些門路，喜笑顏開道：“你說了什么嘛？”程道：“我們交大早有規矩，憑考分入學，嚴格堵死歪門邪道。”這位紳士一聽完就像泄了氣的皮球，連酒食也沒有興致吃完，便帶著兒子悻悻地溜走了，返鄉后大罵程孝剛無情無義。程孝剛聽到后付之一笑，不無譏諷地說：“如果講這種情義，交大就不要辦下去了。”    

交大師生對這位為人正直、德高望重的新校長，表示尊敬和歡迎，召開了隆重的歡迎會。學生自治會向程孝剛敬獻一面錦旗，上面寫著“歡迎您來交大”。程孝剛來校后即提出了“在安定中求進步”的辦學方針，堅持交大優良的辦學傳統，克服經費困難，改進課程設置與調整充實系科。1947年將輪機專科擴建為輪機工程系，航海專科擴建為航業管理系，將來之不易的護校運動取得的成果落在了實處。同時，他不遺余力擴展機械工程系，增設電信管理專修科，逐步充實復員之后的理、工、管三院制學科格局。此外，程孝剛為保持交大教學傳統，努力恢復實驗實習課程與組織校外參觀調查。“在安定中求進步”的治校方針和實施重建交大傳統的諸多措施，受到師生們的普遍好感和熱情擁護，除了1948年1月發生了抗議九龍暴行、聲援同濟大學學潮外，全校學生大多能安心讀書，學校教學秩序日益趨于正常，各項校務有所發展。程孝剛對此顯得較為樂觀，在1948年4月8日52周年校慶大會上他對師生們說：“交大最近是力求安定，在安定中求進步。雖然經費是異常的缺少，但仍盡量在各種困難下恢復舊觀，在課程與設備方面多有改進。”    

1948年4月8日，國立交通大學五十二周年校慶管樂團合影（左七為校長程孝剛）

然而，南京政府繼續推行的內戰、獨裁、賣國政策，再次激起了國統區高校師生波瀾壯闊的愛國民主浪潮。1948年5月4日晚，全市一萬多名學生匯聚交大，在交大廣場上舉行了盛大的民主晚會，通電全國反對美國扶植日本。隨即一場由上海發起波及全國各地的反美扶日運動迅猛開展起來。    

作為這場運動發起學校的校長，程孝剛出于愛國心和正義感，對學生運動予以同情和支持，并與政府當局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，保護了一批進步學生。6月1日，他和其他各校校長、教授聯名上書美國總統杜魯門，反對美國扶植日本。這次上書推動了學生運動的進一步擴大，4日，上海學聯決定舉行全市性示威大游行。被一次次學潮攪得疲憊不堪的上海市長吳國楨，得到消息后焦急不安，立即召開各大學校長會議，要求他們阻止學生游行。會上，吳國楨當眾責問程孝剛：“交大學生整天唱解放歌，跳秧歌舞，把校園搞得像是赤色租界，你知道嗎？”程說：“我完全清楚，我認為這和我提出并經朱家驊部長同意的‘學府以內思想自由’的辦學方針沒有什么抵觸。”吳國楨又說：“對學生不能過于放任，否則是要出軌的。孔夫子不是說過‘道之以政，齊之以刑’嗎？”程孝剛接過話頭說：“市長先生，孔夫子接著也說過‘導之以德，齊之以禮’的話呀。”一席話讓曾任國民黨中宣部部長、口才極佳的吳國楨竟然頓時語塞，無言以對。    

程孝剛當日返校后，得知學生自治會決定參加第二天的全市學生游行示威，立即和各院系主任深夜規勸學生不要上街，避免流血。他們對學生表示，學校支持學生的反美扶日要求，不會干預在校內發表自由言論和行動；但要是走出校門，就超越了“學府以內”的限度，學校難以和當局進行周旋，對保護學生安全也無能為力。然而，第二天仍有300多名學生堅持要參加反美扶日大游行，整裝待發時才知道整個學校已被千余名軍警團團包圍，被迫改在校內游行。看到學生改在校內游行，徹夜未眠的程孝剛終于松了口氣，在上院前鼓掌贊許，高興地向隊伍揮手。在應付當局和保護學生難以兩全的境況下，程孝剛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。執行當局鎮壓學生運動的指令，為這位正直的校長所不能；完全支持學生運動，跟著學生后面跑，為政府當局所不容。他只能竭力同當局周旋，保護學生正義的愛國活動，連續兩次拒絕了上海市特刑庭進校拘捕學生自治會干事的無理要求。    

程孝剛保護學生愛國運動的正義之舉，受到了政府當局的不滿，上海市長吳國楨多次責問和威脅他。程孝剛在黑暗現實當中也體會到，瀕臨絕境的國民黨政權不可能給交大帶來一個安定的環境，自己提出的“在安定中求進步”辦學方針沒有實現的可能，就于6月辭去校長職務。程孝剛辭職時，全校師生一致表示挽留，學生自治會又向他贈送一面錦旗，旗上寫著：“我們不愿意您離開交大”。這真摯的字眼，比年前的“我們歡迎您來交大”更增添了一份尊敬，多了一份真心留戀，更是對他勉力維持校務和愛護學生的最好評價。    

作者：李文佳輯自《三個世紀的跨越》（盛懿孫萍歐七斤編著）    

單位：檔案館（黨史校史研究室）